認識她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每天大家都正好那個時間去同一家咖啡店﹐the world bee coffee。我送完孩子上學﹐拿著一本村上春樹的"舞﹐舞﹐舞"﹐要一杯coffee of the day﹐挑了臨窗的位置﹐坐下慢慢讀起來。窗外是條主馬路﹐車輛不算多﹐沿街兩旁是兩三層樓的建築和樓前的櫻花樹。
注意她是因為店裡除了我只有她是亞洲人﹐看樣子也像類似我的情形﹐送完上學等接放學或者等學校通知突發事件比如孩子在學校生病摔傷之類。
開始我用英文﹐但一開口彼此都聽出對方的廣東話口音﹐於是在這片異國天空下用母語開始交談。
她穿著深啡色的背心﹐米色長裙﹐淺啡外套﹐一身棉布質感。我問她哪裡買的。有這種taste的人也一定有地方買到好貨。
"背心是Geordano的﹐聽說是菲傭穿的牌子﹔Esprit的棉布長裙我有好幾條。SARS那年在香港的分店大減價﹐真該多買一些。"
她平靜地呷口咖啡。自嘲穿"菲傭"的牌子﹐內裡的自信顯而易見。
"怎麼要從香港跑過來呢?"
"我不是香港土生的。當年從大陸到北美留學﹐畢業後先生在香港找到工作才搬過去的。只是我一口粵語﹐別人都以為我是香港人﹐尤其是在香港時﹐他們以為大陸人都講普通話﹐講粵語的一定是香港人。我不是像那些太空人那樣跑過來的﹐我是回家來的。"
不覺得有點奇怪嗎?放著講自己母語的地方不住﹐跑到這英文國家來說是回家。
不禁冒昧地問:"看來您對家的定義很有見解啊。"
她撥一下垂下的長髮﹐眼角剛好被一彎秀發掩蓋著。
"很簡單的﹐感覺輕鬆﹐出門碰到陌生人也可以笑一笑﹐商場收錢的也能和他聊幾句﹐語言障礙不是問題﹐隨便一句It is a nice day today已夠。講心意而已。我樓上住了一位小學生﹐也是我們孩子那學校的﹐天天坐輪椅上學。每天學校有特別的助理照顧她﹐讓她有像正常孩子一樣的生活﹐一樣的心態。她告訴我來到加拿大最開心的事是學會講have a nice day﹐ 最喜歡講的話也是這一句。我每回看到她﹐她都要講一遍。看﹐要開心其實很容易。"
那個孩子我也見過﹐天天由母親推著輪椅在我坐的咖啡店窗前經過。她看上去像男孩子﹐頭戴鴨舌帽﹐嘴巴老是張開﹐露出稀疏的幾只牙齒﹐給人智力有點低下的感覺。她的腳上纏了特制的矯形護套附在膝蓋以下到腳板的位置。看來﹐她要踩在地上也得靠這矯形器。
"很簡單"﹐"很容易"﹐她前後用了世界上最直接的字眼。
"知道什麼是鮑魚嗎?"她突然扭頭問我。
"唔﹐好像是很貴的東西吧。"
"多貴也是種高蛋白的食物而已﹐值得為它上法庭大動干戈嗎?"
"你指的是最近中文頻道的那套電視劇?"
"那是真事。還有古董珍珠鑽石首飾之類的﹐打起官司來花的人力物力決不比爭一間別墅少。"
"這就是你回來這個家的原因?"
"很正常的﹐不想將來為那種事不愉快﹐不值得花費精力的事。你看看這櫻花﹐這是你抬頭瞬間映入眼帘的東西吧?"
確實﹐窗外粉紅的櫻花在微風下搖曳﹐陽光在樹逢間流散。
"如果換成人流﹐你看到的是閃閃爍爍的鑽石和珠寶﹐或者商店門口的鮑魚和魚翅。"她的眼神裡出現黯然的色彩。
Tuesday, June 17,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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